|
落日余晖下的浑河沿岸。
浑河西流,不舍昼夜。对沈阳人来说,大河不是穿城而去的过客,流域之内的所有生命都与之息息相关。如果城市的记忆不从一条河流讲起,不从这条河的历史和规划讲起,那就是基本不了解这座城市。
河就在那里,时时刻刻都可以到浑河边上走一走看一看品一品,相信我们都会得出自己的答案。
大河润城
沈阳是个好地方,从地理上讲,这座城市兼得水陆交通之利,连接辽河中下游平原与辽东山地,远通辽西走廊、京津、内蒙古高原和朝鲜半岛,可谓四通八达,是典型的资源汇集型城市。沈阳像一个巨人,舒展地端坐在东北大地上,安然承接、梳理和经营各方优质资源。
不过在古代,这样的地形显得过于开放,且地处边陲,易攻难守,所以在历史上的中原王朝时期,这里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而在辽、金、元、清几代,沈阳都在其国家统治范围内,是家园乐土。只因这里四季分明、物产丰富,很少极端天气和自然灾害,如果国家政治和边境相对稳定,这里可就是塞北的好江南了。尤其辽、金、元时,辽沈地区成为这几朝的统治腹心地区,人口大量集聚,土地得到开垦,新城市不断涌现。耕牧旋舞,渔歌梵音,神鸦社鼓,烟火相闻。史载,正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拢合各方民众,于921年(神册六年)在古候城原址上新建了沈州城。
这一切基础的衍生,皆源自沈水的大河润城。
最懂这条河的,是努尔哈赤。1625年农历三月初三,努尔哈赤以极具开拓性的视野,看到这座城市调集资源向外发展的天然属性,力排众议,渡过沈水,迁都沈阳。其继位者皇太极建立新朝、营建盛京城,都由此擘画而来。
从沈阳到盛京的早期发展主要是借助了浑河之力,两陵里的神树,上下游的粮食与物资的调运等,浑河就此跃上新朝的政治舞台中央,其治理成果关系到一个全新王朝的国运。营建盛京时,宫殿所需的良材,是从上游群山里采伐,又趁丰水时放在这条河里顺流漂来的;筑城基所需的沉重巨石,是冬天河面冰结时,在冰面上乘着冰爬犁一点点滑过来的;宅院所需的青砖,是用浑河水掺和好泥土,塑形烧制的……先人的财富与家园,乾隆御制《盛京赋》里丰富的水产,都在这捧浑河水的涓滴之内存着记忆。
浑河古称沈水,源头在清原滚马岭,于群山间迤逦而下,纳英额河之水,经新宾,入抚顺,与萨尔浒河等支流汇入浩渺烟波。现代称为大伙房水库的地方,即为昔年明末萨尔浒大战的古战场。蕴足元气的浑河,出了大伙房水库,奔涌西行,即过抚顺,进入沈阳。
如今沈阳境内,辽河、浑河、蒲河水系已经连通,水对于这座城市的筹谋,值得每一个人知晓。
据考,无论处于今沈阳方城位置的燕国秦开所建的候城,还是上伯官汉代古城,都是在浑河古河道的附近修筑的。其实,7200多年前新乐文化的古人类已经开始傍水而居了,新乐人所住的地方,正是浑河古河道的北岸坡地。
在如今的浑河流域中,仅在沈阳区段,就已发现了纵贯各个时代的多处古城遗址。这充分说明,随着浑河的多次改道,古代人类筑城定居的点位也不断随之迁移。千百年前,人力尚不足以驯服这奔腾的河流,却已通晓择岸而处的宜居法则。
浑河与人类历史相交织的两次重要改道,勾勒出城市的大体格局,更培厚了沈阳肥沃的土层。所以,守护福陵与昭陵的参天油松,是靠这大河之水滋养的;新中国成立后,数百个“新中国工业史上的第一”诞生,沈阳走上辉煌的工业之路,是这大河之水哺育的;南湖、东湖、丁香湖里盛放的万顷荷花,是由这大河之水生发的;70后、80后小时候家后院砖缝里的小花小草,是这大河之水的气息吹拂生长的;沈阳特产八王寺汽水、老雪、中街冰点、皇姑雪糕的甘美爽冽,是从这大河之水的精华里萃取来的;沈阳人幽默、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情,也都是从这大河之水的特质中焕发外化出来的。
变了又没变的
河流是有生命的,不断透支,自会黯然失色。与许多快速发展的城市境遇相似,因是市政、厂矿以及市民生活污水的排放地,浑河渐渐混浊恶臭,鱼虾、水藻难觅,曾经清澈的母亲河变成了一条“黑河”。再加上棚户区、厂房、村屯的抢滩,原是城市向南边界的浑南郊野,道路变得细如羊肠,每当雨季,即刻泥泞一片,更无生态环境可谈。
这种情况从20世纪90年代一直持续到21世纪初,随着城市发展思路的更新才得以改变。
2001年,沈阳决定彻底治理浑河,当年下半年,37个市内通向浑河的排污口就全部斩断。同时,两岸的棚户区、旧厂房和旧村屯也开始搬迁,腾出的土地每年都进行大规模绿化。紧接着是污水厂建设工程、历时三年的“浑河治臭”水环境综合整治工作。
污染、治理,再污染、再治理……许多城市治污多年不见成效,多是掉进了治标不治本的陷阱里。而沈阳,“不是简单地将排污企业迁出浑河岸边或市区,那样做确实能使河水在短时间内变清,但起不到根本作用——它们在这里不排了,转移到其他地方还不是一样?”沈阳市环保局工作人员曾坦言。
于是,排污企业不能批新项目,成为沈阳治理浑河污染的一条红线,也是决心。与此同时,沈阳还开始大规模兴建污水处理厂。仅五六年光景,沈阳建成和在建污水处理厂就多达12座。其中最受瞩目的要数2001年,满堂河生态型污水处理厂在沈城东部落地。这是沈阳第一座采用人工湿地技术进行污水生态处理的示范工程,带动的不只浑河两岸,还有区域生态文化的改变。
浑河流经辽宁中部城市群,这里重工业相对发达、人口稠密,很容易造成上游城市排入的污染还未完全净化,就进入下游城市河段,产生多重叠加的环境污染。有学者就曾指出,“多个城市对浑河污染的叠加效应,必然会增加治理的难度”。
这似乎是个难题:工业是根基,也是污染来源;治理浑河之心很坚决,又不能伤了工业经济。真就无解吗?
其实涓涓河水早已给出答案——同在一河边,共饮一河水。2005年,在辽宁中部城市群书记、市长联席会议上,由沈阳牵头,鞍山、抚顺等7个城市共同签订了《辽宁中部城市群(沈阳经济区)水环境综合整治一体化合作框架协议》,联手加强水环境综合整治。辽宁中部7个城市分布于辽河、浑河、太子河、大辽河四大河流两岸,同属辽河流域。
在综合整治的同时,沈阳还剑指原有产业结构。一方面,推动汽车、装备制造、电子信息等优势产业升级发展;另一方面,大规模整合相关产业,仅5年就关停、搬迁污染严重和效率低下企业600家。更为关键的是,沈阳顺势扯下重化工业城市的标签,向着生态城市大步迈进,在城市空间布局上还进行了重新规划和调整。沈阳规划版图中可见脉络:在1979年版的规划中,浑河还仅是利用生态低成本打造的城市南境森林公园。待到2011年,浑河已与“金廊”(青年大街及沿线)构成沈阳构建大都市的十字主轴,城市跨河发展转变为拥河发展。沈水与沈阳,也由装饰般存在的“绿带”,提升为兼具生态、文化、经济功能的“银带”,沿河腹地属性发生质变,新核心城区、新兴产业落地升级。
治理一条河,也是治理一座城。如今的浑河两岸,早已汤汤绿绕,风物满眼,不仅是城市的亮丽风景线,还是市民、游客休憩和娱乐的好去处。但这就是举全城之力治理浑河的最大意义吗?当然不是,拂去昔日“长子”荣光的沈阳,全力治理更是要以这条河的全新面貌来提振精神,宣示志气,让世人用全新的目光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是如何变了又没变的。
最沈阳的脚步
规划如弈,一步活棋,步步活棋。如今,在沈阳市“一河两岸”规划建设下,浑河早已成为沈城内河,形成了贯穿城市东西的绿色大通道,浑河的城市功能和生态价值也再次升级。
沿富民桥南下,过了奥林匹克公园,便是由新五里河体育场、综合体育馆、游泳馆、羽毛球馆等组成的沈阳奥林匹克体育中心。辽宁人钟爱运动,沈阳出过很多体坛名将,五里河体育场更是中国足球走向世界的“圣地”。现在,全新升级的奥体中心经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足球比赛、辽宁十二运开幕式的洗礼,既传承了“五里河精神”,更展示了沈阳全新的城市风貌和对体育精神的推崇。新五里河体育场也被市民亲切地称为“水晶皇冠”,大型赛事和演唱会行至东北,首选也多是这里。
出奥体中心,沿青年大街登上浑河大桥,向北望去,盛京大剧院正在骄阳下熠熠生辉。大剧院的外表由玻璃幕墙覆盖,64个“切割面”让建筑犹如一颗璀璨的大钻石,闪落于河畔。“大钻石”对面是沈阳K11购物中心,即沈阳新世界国际会展中心,这座建筑外形酷似振翅翱翔的大鹏,正待飞越浑河,气势尽显。
这里还不得不提及沈阳因浑河而得的新名字——“赛艇之都”。赛艇,这项源于18世纪中叶英国的运动,在北京奥运会之前,绝大多数国人对其知之甚少。在北京奥运会,随着中国赛艇队的传奇夺冠(4人中有3位是辽沈人),赛艇运动开始在中国蓬勃兴起。其间,沈阳自是走在前列的领军者。2017年,原本在大连旅顺的辽宁赛艇队训练基地迁至浑河畔,从此,沈阳国际赛艇中心成为中国北方,乃至全国最好的赛艇训练场。人们还惊奇地发现,同属东半球,沈阳的母亲河竟与泰晤士河有着相同的地理纬度,浑河也与赛艇运动有着堪称完美的适配度,尤其是在国内外顶尖赛事、专业梯队训练落地沈阳后,浑河也有了“最美静水赛道”的美誉。
时至今日,随着城市的更新发展,浑河越来越成为最沈阳的主元素。比如标准马拉松赛道串联起南北两岸的滩地公园,跨河桥数量增至24座之多,临河高阁小景错落,多处地标结成链条。近几年的“打卡胜地”或“吃瓜节”“明月夜”等热门活动,也无一不与浑河有关。虽然这与真正意义上的拥河发展仍有距离,但足以预见的是,随着辽宁省新时代“六地”目标定位的提出,文化创意迭出的沈阳,已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资源优势形成城市地标,以期实现高品质文体旅融合发展,如伦敦泰晤士河、巴黎塞纳河那般,打造沿岸整体经济带。这也是任何一座城都值得思考和探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