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工人报刊社
 

服务书和以书为伴的人

作者:文|王萌萌   摄影|周子文来源:当代工人

整理图书时,图书管理员将视线牢牢锚向书架。同时,停步、转身、翻找、抽书,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

久站后的腿,僵直,酸涩,表层血管如蚯蚓般蜿蜒,几乎跃出表皮层。脚踏出去,足跟处传来细密的针刺感,是一种难忍的痛。医学上将这些症状概括为静脉曲张。王翠对这些专业词汇知之甚少。她只知道,在辽宁省图书馆工作的18位图书管理员,包括自己在内,或多或少都有这种职业病。

行万步

当微信步数最终定格在1万步时,距离王翠正式到岗仅过了1小时。这个数字并未在王翠心里泛起什么波澜,她匆匆一瞥,旋即收起手机,继续投入紧锣密鼓的工作之中。“时间还早,读者都还没来。可得趁这个时候,把散落四周的书给收拾好了。”王翠告诫自己。疾走时,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对外界的感知却模糊了。晨光透过窗棂,几束金光铺洒进来,映照在辽宁省图书馆内密密麻麻的书桌上,光影分明。王翠来不及欣赏,也无法停留,只在光与影的缝隙间寻觅被读者遗落的图书。它们有些摊在书桌上,有些被遗落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些置于错误的书架上,林林总总有数百本之多。待到最后一缕金光消逝时,王翠总算把这些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这时,她掏出手机,微信步数已有3万余步。

这只是图书管理员到岗后的第一项工作。

图书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常以8时30分为始,却不知以何时为终。“一切都以读者为重。在读者还没来时,我们就要把书架整理好。等读者离开后,如果落下了什么书,也需要我们清理。”说着,王翠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常年接触书籍,她的指尖已出现不同程度的干燥开裂。“听着是不是还挺像个服务员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图书管理员酷似服务人员,服务书籍,同时也服务愿以书为伴的人们。但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图书管理员,仍需天赋和苦练。转行前,王翠曾是一名工作逾20年的公司职员。选择成为图书管理员,自然是看中了社会对其赋予的“轻闲”“体面”等标签。然而入职后王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哪怕觉得自己工作经验够丰富了,还是远远不够。步入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岗位,意味着一切从头开始。”王翠说。

成为图书管理员的第一道门槛是为期两周的业务培训。“培训结束后,拿出一本书,你得做到第一时间通过书脊上标注的序号,想起它应该被放在几楼哪个书架的什么位置。”做到这些,仅算入门,“听起来是不是还挺简单的?但别忘了,图书管理员每天经手的书,少说几百册,而这只是其中一本。”

因此,每一位正式上岗的图书管理员,若想将排架准确率提高至100%,唯有苦练。如今的王翠,每天游走于自己负责的区域内,只需在书架上扫几眼,便能从中挑出排架错误、书面破损的书籍。这得益于经年累月的练习。“刚入行的时候,我花了两天时间学会排架,已经算快的了。可练到现在这个程度,需要长达一年的练习。”王翠解释。

寻意义

130平方米、6排书架、2万册图书,是每一位通过考核、正式上岗的图书管理员独有的财富。到岗、收书、整理、分类、消毒、排架,一连串烦琐、零碎、永无止息的工序填补了他们的日常。“有时候,你刚把一个区域内的图书收拾好,这时,又有读者来借阅了。”图书管理员梁玉梅说。这些工序,每位图书管理员平均每天要重复6次,倘若适逢借阅高峰期,大多会超过这个频率。

即便偶有闲暇,图书管理员的脚步也不能停。他们游走于自己负责的区域内,目光在书架、图书和读者身上游弋。“这儿翻翻,那儿翻翻。发现哪本书缺页、掉页了,同样也得挑出来。”梁玉梅一边说话,一边将视线瞄向书架,停步、转身、翻找、抽书,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

梁玉梅选择成为图书管理员,同样有因可寻。嗜好阅读的她,曾是辽宁省图书馆的常客。在以快节奏著称的都市生活中,图书馆的存在似乎打破了这一规则:环境纤尘不染,书籍随处可见,读者沉浸于文字,时间的脚步难以发觉,现实的庸碌被抛之脑后……在这个近乎停滞的空间里,穿行其间的图书管理员,似乎是唯一流动的存在。

梁玉梅成为流动的一分子时却发现,体面的背后是难言的苦楚。无论寒来暑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永远不能脱下;酷暑时,汗水从背部渗出,缓缓浸透工服,瘙痒难耐,应对的方法唯有苦撑;长时间抚摸书籍,手上出现大大小小的划痕,时常隐隐作痛。然而,为避免污染书籍,没有人使用护手霜;每天的久站,早已让腿部渐渐变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坚持?梁玉梅沉默片刻,说:“可能是因为有几个瞬间,自己也会突然发现,其实这份工作还挺有意义的吧。”意义不言而喻。作为省级综合性公共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馆藏文献达650余万册,年服务读者120余万人次,所提供的文化服务遍及全省。而这些数据的搭建,与每一位基层图书管理员的付出息息相关。

更具体的意义,则潜藏于日常点滴。每逢午休,当别的图书管理员三三两两挤在台阶处坐下,捶腿、捏肩、谈笑时,梁玉梅常常携一本书来读。一些常被读者借阅的书,她总会有意无意地记在心上,今天是余华的《活着》,明天可能就是《瓦尔登湖》,有空便取来读。“除了图书管理员的身份外,我也是读者嘛。”这是她一天中鲜有的真正拥抱热爱的时刻,值得小心维护。

近年来,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新增了消毒这一步骤。

见众生

当纸质书籍式微成为一种共识时,图书管理员却窥见了不同。

早在2014年,辽宁省图书馆便已迁至沈阳市南区智慧二街。彼时的智慧二街仍似市郊,城市建设的脚步并未过多涉及这片土地,因此人烟稀少,处处萧瑟。种种迹象说明,于此时迁到此地的辽宁省图书馆,想必要经历一段“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寂寞日子。

事实却并非如此。“客观地说,作为大型综合性文化场馆,辽宁省图书馆接待读者量略少于居于闹市的其他文化场馆。但让我们惊喜的是,自从辽宁省图书馆搬迁以来,每日读者络绎不绝。有人乘公交花费两小时时间而来,有人甚至跨市。”辽宁省图书馆文献借阅中心主任李欣说。

对此,基层图书管理员亦有同感。“都说现在是电子书时代,但事实上,每天来图书馆阅读纸质书的人可一点儿也不少。”提及读者,王翠的脸庞闪过一丝温情。她回忆,时刻要求悄声静步的工作环境,日夜以书为伴的工作内容,早已让不少图书管理员咂摸出“枯燥”“麻木”的味道。这时,和读者的交往宛如一剂解药,为图书管理员单调、乏味的工作平添了一抹色彩。

时间回溯到2023年,一位不远千里而来的白发老者,就给许多图书管理员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个已有多处脏污的旧背包、一件单薄外衣、一张多有褶皱的信纸。“老人入馆后,不懂安检流程,不会操作借阅机器,只嚷嚷着要找图书管理员。在他的世界里,图书管理员是个能帮助到他的角色。”负责接待这位老人的图书管理员柏英说。

老人直奔辽宁省图书馆而来,为的是寻一本对自己意义深重的旧书。而关于这本书,却信息寥寥,唯有老人在信纸上写就的几行字可供参考。这让柏英面露难色:“倘若信息充足,可以使用智能设备查找这本书,方便快捷。但这种情况,我们只能一本书一本书地翻,耗时、耗力,还不一定能找到。”

老人失望而归,衣服在风中飘摆,背包耷拉着,手里的纸被攒成一团,这一幕深深触动了柏英。“不知道费了多大劲,他才找到我们图书馆,却什么也没得到。不帮他,怎么过意得去?”想法一旦萌生,便一发不可收拾。辽宁省图书馆建筑面积足有10万平方米,几乎每一区域都留下了柏英走过的痕迹。一处处、一排排、一本本……在翻找近万本书后,柏英终于找到了那本旧书。

当柏英将书交给老人时,老人热泪纵横。几天后,一封由老人亲笔写就的感谢信,热情洋溢几千字,交到柏英手里,这让不少图书管理员红了眼眶。“别人总说图书管理员‘就一打杂的’,没啥技术含量,甚至我们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件事发生后,那种感觉再也不会有了。”至今,那封感谢信仍保存于辽宁省图书馆内。

以更广阔的视角审视辽宁省图书馆的发展史,人们会发现,为将服务惠及更多读者,种种变化也在悄然进行:因部分地区文化设施匮乏,当地读者享受不到较好的文化服务,自2014年起,辽宁省图书馆推出“流动图书馆”服务,在综合整理各地读者借阅需求后,组织相应车辆运送图书到这些地区,以便读者借阅。为服务一些作息时间与大众存在差异的读者,辽宁省图书馆还推出24小时不闭馆活动,即“零点书房”服务。在零点书房,无论读者何时来,都不会空手而归。辽宁省图书馆适时推出网借服务中心,读者只需在APP上轻轻一点,便有专人将书籍邮出……同时,馆内智能借阅设备、线上借阅方式、各地区分馆建设也在不断发展。

变化背后,图书管理员该何去何从呢?“随着智能借阅设备、线上借阅渠道的出现,读者借阅书籍的流程更加方便、快捷,相应地减少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量。但与此同时,更多新的工作内容也出现了。”李欣说,在电子书融入现代人生活的时代,仍沉醉于传统书香的,多是读了一辈子书的老人和正在培养阅读兴趣的儿童,他们同时也是辽宁省图书馆的主要服务对象。“这些人往往不熟悉新生事物,需要我们一一引导。如果遇到这类读者,我们会第一时间询问他的需求,再步步教会他们如何操作智能机器。这并不容易,教会一个读者,往往需要长达半小时的引导。而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当他们再次使用机器时,又把这些操作步骤给忘了。”王翠笑了,“不过,就算学不会也没关系,这不是还有我们吗?图书管理员永远是读者最后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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