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夜”生活

以推手的方式引领、主导

文| 王雷   张婧雯

上海市普陀区文化馆市民艺术夜校春季班迎来了首批学员，非洲鼓入门与莳绘2门课程准时开课。

为什么是上海

位于上海市徐汇区的上海市群众艺术馆，已有55年历史。早在20世纪50年代，它曾因开展过扫盲教育而名噪一时，但此后多年，大多按群众艺术的功能设定开展活动，沉静于岁月里。

2023年秋，夜幕降临，位于古宜路上的上海市群众艺术馆变得热闹起来。三楼的电梯门打开，一群大学生、上班族模样的年轻人鱼贯而出，来参加市民艺术夜校2023年秋季班课程。谁能想到，夜校这一颇具年代感的产物，如今却在引领时尚的上海成了盛极一时的存在。

在我国，教育分为校园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三个部分，而社会教育长期存在“两头热、中间冷”的现象。在商业发达的上海，群众艺术教育的阵地群众艺术馆承担起中青年社会教育的职能。2016年，群众艺术馆变身市民艺术夜校，采取延时开放、公益性收费的方式，在晚间面向18岁—55岁年龄段，提供文化艺术普及课程。2017年拓展外延，开设肚皮舞、书法、声乐等6门课程，但在学员和覆盖面方面远不如市场上的热门培训机构。

2018年是市民艺术夜校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春季班中，首次开设了生活时尚和传统文化两大板块，课时拉长，并确立与三家社会优质培训机构合作的授课模式，报名方式也从线下转到了线上。消息传开，迅速登上微博热搜第一，为夜校后来的大发展埋下了伏笔。

此后几年，上海夜校一直稳步前行，逐渐摸索到了与大众需求相契合的点，构建起1+16+X（1所学校+16个区分校+X个教学点）的分校体系，充分发挥各区文化馆的服务功能，逐步把条件成熟的社区、园区、商圈纳入进来。2022年，市民艺术夜校被市政府列为民办实事项目。也是在这一年，市民艺术夜校实现了线上线下两条腿走路，各分校均开设了线上直播课程，并利用线上优势，将直播课程的服务范围扩大到整个长三角地区，首次实现了上海16个区全覆盖。

2023年夏天，上海长宁区天山路街道，这里楼宇经济发达，素有“税收百亿楼”之称的金虹桥国际中心就位于此。每周二晚，一批刚下班的白领匆匆赶来，乘坐专用电梯直达18楼的党群服务站。宽敞明亮的楼宇党群服务阵地里，“遇见彩妆”课的授课老师、国家高级化妆师鲍继鸣开始向学员传授美妆基础知识，从认识各种化妆品、化妆工具，到修饰脸形、塑造整体妆面，全面系统。这种场景成为天山路一带的一大景观，星光、霓虹灯光、楼宇灯火融为一体，为夜上海增添一缕昂扬的气息。

长宁街道始终在稳步推进市民艺术夜校的工作，成为这一景观的建造者和守护人。2023年，秋季班除原来的文化艺术中心、长宁区非遗保护中心、佳都大厦3个点位外，长宁分校在5个街道新增设了8个点位、18门课程的教学点。市民艺术夜校不仅在教学点、课程、学员人数方面实现倍增，还首设面向外籍学员的“江南点心班”。曾在马来西亚、新加坡、澳大利亚和美国等国家工作交流过的专业人士，自然成了老师的最佳人选，学员则来自三大洲，有趣的课程获得学员一致好评。

线上+线下，政府项目+市场运营，普惠价格+优质内容，历时8年，上海夜校完成了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方和受益方的精准对接，成为现象级文化事件，为各省市公共文化服务建设提供了范本。

风还是吹到了这里

北方，并没有因冷冽而隔绝夜校的火爆。

在辽宁，夜校虽不像在上海那样受几十万人追捧，但也在年轻人中蔚然成风。打开“小红书”APP，可以见到沈阳、大连等辽宁本地的夜校课程。沈阳本地的一家夜校在招生简章中说：“上海夜校的风还是吹到了沈阳。”

政府引领是辽宁夜校的显著特点——沈阳市皇姑区黄河街道庐山社区“友邻青年夜校”项目，整合年轻居民需求，在学习、娱乐、创业等方面提供学习和交流的机会；沈阳市苏家屯区文化馆开办的书法班、管乐班等夜校课程，旨在服务居民，丰富业余生活；沈北新区文化馆舞蹈团每周二晚上都有教师免费授课，专业人士的加入极大地调动了市民参与的积极性；大连市文化馆主办的“连萌夜校”，采用延时开放、与社会文化艺术机构合作等形式，满足了市民白天上班、夜间上课的需求，为他们提供声乐、模特、太极等方面的专业知识……

沈鼓集团有限公司、辽宁铁法能源有限责任公司等大型国有企业也加入夜校大军中。他们创办的夜校叫工人夜校，采用的是传统办学模式，旨在解决生产中存在的问题，提升产业工人技能，兼顾职工个人发展和企业实际需求，也接续了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历史脉络，带着辽宁工业风的印记。

当然，也不乏社会办学的模式，但规模不大，多为书店、个人兴趣班等。它们广撒小广告招收学员，在半公益半市场的模糊定位下寻找发展空间。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类夜校为活跃辽宁省市民夜校建设的氛围做出了必要的贡献，也展现出辽宁夜校的多样化生态。

从整体看，辽宁的夜校还未形成规模效应，在青年群体中有热度，但缺深度和广度。一位网友曾在网络留言：“要是能有上海夜校那样丰富的课程就好了。”

政府直面问题，“学上海”成为解决问题的第一步。辽宁省文化馆馆长郑直带着使命去取经，在他看来，开办夜校绝非找个老师上堂课那么简单，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这一工程只有纳入政府公共文化建设体系、坚持公益属性才有生命力。以上海夜校为例，“向社会开放、为群众提供公共文化服务场所”是功能定位，各分校则依托各区政府、群团组织的文化馆、艺术中心、工人文化宫、青少年宫等场馆。而公益化的属性，也吸引着诸多公益者聚集，例如一些夜校的老师往往以最低报酬或不取报酬的方式进行授课。在他们看来，经济效益远远比不上其中产生的社会效益，所以才有了普惠价格，一杯咖啡的价钱便能享受一个半小时的文化课程。

好在辽宁有丰富的文化资源和厚重的文化底蕴。郑直言语自豪，辽宁夜校的师资力量是超一流的，在文化管理部门即将推出的夜校项目中，来自辽宁歌舞团、沈阳音乐学院的知名老师，都会出现在夜校课堂。各地文化馆也都会为夜校提供教学场所，甚至线上报名系统都直接从上海夜校移植过来。辽砚、皮影、鼓乐、秧歌、木偶戏、评书、白酒酿制等省内优秀非遗项目，都是辽宁夜校的潜在课程资源。

“我还希望发现一些好苗子。”郑直希望在为广大市民提供夜校课程的同时，也能从中发现一些文化艺术的苗子。他说，在表演课结业后，学员会有一场毕业演出，地点可以设在辽宁大剧院。在郑直的设想里，希望从夜校中发现一批文化人才，充实到公共文化服务队伍中来，以滚雪球的方式让夜校做大做强。

夜校火爆的背后，总能找到政策引导的深层因素。2021年文化和旅游部印发的《“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明确要求，推动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向更广空间和更深层次发展。再进一步深推，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继续推动公共文化服务设施向社会免费开放”，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完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深入实施文化惠民工程，丰富群众性文化活动”，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健全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创新实施文化惠民工程”，都在以推手的方式主导这一切。

从这一层面上看，夜校的火爆绝不仅是群众供需关系促成的，而是我国坚持文化自信、迈向文化强国的道路上，不断健全和发展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在治国理政中所彰显出社会主义优越性的集中体现。上海已经走在前沿，辽宁必将奋起直追。 　　

灯火穿白昼，笙歌上“夜楼”

文| 王绮遥 康晓潺　　

新野夜校学员自发召开联欢会，生活中毫无交集的他们，在这里一起放声歌唱。

一年前，谈起夜校，人们的脑海中往往会浮现一幕幕刻苦读书的场景。夜幕之下，大家在教室中埋头苦学，只有窗外的路灯不时闪动，屋内鸦雀无声。而在一年后的今天，谈起夜校，它已摇身一变，成为年轻人眼中的一种新型社交方式。

2023年，爆火的夜校席卷上海后，一股脑儿地冲向了沈阳，让这座城的人们看到了夜校的可发展之处。一时间，各类夜校层出不穷，不仅打破了传统课程的束缚，还以一种超脱轻快的方式，注入年轻人的思想，开启年轻人对丰富精神世界的美好追求。

用最小的成本，进行一场非功利性的学习与交往，追求一种简单的快乐。历经百年岁月，夜校在时代的变换中被年轻人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也为年轻人带来了新的感受。

找呀找朋友

信息时代，透过屏幕，人人都能看到世界的更多面。但同时，我们也被这种高效生活裹挟。体力劳动所带来的疲惫不再是烦恼的主体，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消解的精神压力。如何消解这些精神压力，也曾是新野青年夜校（以下简称“新野”）创始人张馨月的烦恼。90后的她，硕士毕业后一直走在创业的路上，但这10年的拼搏，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美好未来，虽有收获，但也仅够生存。在了解到青年夜校这个概念前，她已忧愁地走进创业的分叉口，转向考公考编的拐角。

拐角仅是一个无奈之选，不是人生最优解。走向安稳的路对于张馨月来说，不会是错误，也不会是圆满，所以备考学习没有让烦恼消解，反而让她渴望自由的心愈加躁动。她决定短暂地给自己放几天假去上海，希望从这个让许多年轻人争抢着停留的城市，找到对于生活的一丝灵感。

走在上海街头的张馨月，偶然在电梯间看到了近期火起来的青年夜校的招生广告，舞蹈课、瑜伽课……课程种类让人应接不暇。但最让她震惊的，还是夜校的价格，“500元10节，这还是寸土寸金的上海吗？”便宜的价格和青年夜校的头衔引起了张馨月的好奇，第二天，她就报名了一节书法体验课。

“和我想象中的天差地别。”张馨月将这节课的感受浓缩成短短一句话，但天是夜校，地则是想象。尽管之前听说过青年夜校并不同于传统夜校，但张馨月仍未抱太大期待，“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再快乐能快乐到哪里去？”可抵达教室半小时后，她便意识到了自己判断上的错误。这里不仅是课堂，更多的是社交，人人都在学习，人人也都在交流。有人倾诉烦恼，也有人分享喜悦，小小的教室内，似乎装下了整个世界。犹豫、忧愁，逐渐在这个世界中被冲散，剩下的只有和朋友交心过后的温暖。

回到沈阳后，这份温暖挥之不去，始终驱动着张馨月对夜校的渴望。青年夜校既作为学习的平台，为自己多培养一项赖以生存的技能，又能作为年轻人社交的途径，缓解生活中的压力，同时划算的价格更是优势中的优势。张馨月想，已经没有留在拐角的理由了——她要继续自己的创业之路。

鉴于当时铁西区已有了“天盛青年”这样较为成熟的夜校，张馨月特别将创业地址选在了夜校稀少的浑南区。在考察过许多地点之后，万科泊寓青年公寓成为首选。以青年为目标群体的泊寓与新野在理念上的相似之处，让双方一拍即合。本就从事过教育行业的张馨月，在寻找老师方面十分有经验，招聘进行得也较为顺利。一切都只差最后一步：学员，或者说朋友。

2023年12月，一条关于新野青年夜校的小红书信息公布，上面赫然写着“无法讨好世界，那就先取悦自己”。这是张馨月的追求，也是希望。此时已是午夜，忐忑与紧张让张馨月无法入眠，她反复刷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朋友”回复。“大概过了半小时，评论区就有30多条回复了。”张馨月还记得，那天她回复到凌晨3点，又兴奋到清晨6点。天已经见亮，她的心仍在高歌。创业多年，张馨月始终独来独往，这次夜校的创建对于她的意义远远不只是商机，更是她对朋友的需求。

同样的故事也在城市的另一头上演。2024年2月的一天，“叮”的一声，打卡完毕的夏雨欢第一个跑出写字间。夕阳的余晖洒在沈城大道，映照着无数和她一样对生活充满期待的年轻人。夏雨欢低头看了看表，距离庐山社区青年夜校声乐班的上课时间还有1小时。狂跳不止的心表露了她的忐忑，作为一个“社恐”，夏雨欢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但又希望能突破自己，变得更开朗。

在夏雨欢的忐忑之中，时针很快走到19时整。推开门，迈进“解放天性”声乐班，夏雨欢学着大家一同站起来歌唱。按照老师的要求，几个人分声部进行排练。班里大都是女孩儿，平均年龄在27岁，这让初次参与的夏雨欢感到很放松，尽管她并没有参与太多的话题，但抵达之前的紧张感已经完全消失。

“声乐班将近40人，一上线就瞬间爆满。”沈阳市皇姑区庐山社区书记刘旭青回忆，社区青年夜校于2024年1月上线，最初只设计了书法、国画等几项传统的课程，招生范围也仅限本社区。但在调研中发现，青年职工对于夜校的需求格外强烈，“于是我们就把夜校的招生范围放开了，课程也根据大家的喜好不断增设，夏雨欢参与的声乐班就是在一个职工的意见下开办的。社区青年夜校，主打的就是一个听劝。”刘旭青说。

夏雨欢身旁的同学刘丽，是她来到声乐班后的第一个朋友。刘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因为两个人都比较内向，坐的距离很远。在分声部之后，两人才开始有交流，并且随着课程的推进，交流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多。周末相约去书店，下班一起去逛街……高昂的歌声之中，跳动着年轻人躁动的心。声乐课的存在，让这些疲惫于工作的打工人有了新盼头。

追回童年

如果说社交是新时代赋予夜校的新功能，那学习则是夜校的传统工作了。无论概念如何丰富，夜校都离不开“校”字，技能的学习同样是学员的目的。“只是这一次，成年的我们终于可以追上童年的爱好，不必拘泥于父母的选择，不必在意是否‘有用’。”庐山社区青年夜校的学员周涛，从小就开始学习奥数、英语，提到补课，她每次都是连连摆手。但在天盛青年夜校的陶艺课上，她却坐得笔直，目光紧紧跟随老师的双手，仿佛要将每一个步骤刻在脑子里。

“这次报名陶艺课，就是为了弥补我童年的遗憾。”周涛说，小时候只能在脑海中幻想父母口中“没用”的爱好，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些爱好或许对应试没有意义，但对自己却至关重要。《童年的消逝》一书中曾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伪成人的劣等面目，这是令人痛心和尴尬的，而且尤其可悲。”填鸭式的补课让童年的好奇心越走越远，幸运的是，成年的我们拥有了选择追回的权利。

童年随着时间消逝，也可以随着时间被拯救。除去陶艺课，周涛还报名了扇团画和声乐课，为的就是把自己晚上的时间填满，同过去的自己一样。

沈阳职工大学职工夜校的学员张桂，则以另一种方式在创造童年。她是沈阳一家幼儿园的老师，几年前，因工作了解到沙盘游戏，她与孩子们都爱上了这个游戏。经历过爱好被扼杀的张桂，深知那种失望与无奈，所以看着幼儿园里孩子们的笑脸，她知道这对于孩子们的重要性。“不如我去学习，再带着孩子们一起玩。”然而，生活的繁忙与高昂的补课价格让张桂望而却步，兴趣被现实扼杀在襁褓之中。直到沈阳职工大学职工夜校开课，张桂才找到了方向。

与商业性质的培训机构相比，夜校里的课程既经济又实惠，价格从9.9元到50元不等，有的课程甚至免费。低廉的费用，无形中降低了职工去体验这些兴趣课程的门槛。低费用并不意味着质量差，相反，依托公共文化基础设施而建立的夜校，能请到高水平的专业老师授课，例如沙盘游戏课的老师，就是沈阳城市学院心理系的一名客座教授。

晚上学艺，白天授艺。爱好的火苗曾被熄灭，那就点燃小小蜡烛，照亮孩子们的路。在职工夜校学习的张桂，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追回童年，更保护着他人的童年。

书法课上，新野夜校的学员练习用笔压走收提。

3个合伙人

随着夜校爆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张馨月的夜校办得风生水起。短短一个月，1个人的创业就变成了3个人合伙。

新野架子鼓老师包健伟原为培训机构的专业老师，这一个月的“夜间生活”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地满足。在他看来，这份满足感是双重的：一是源于教会学员，二是源于朋友间的交往。在补课机构中，技能培训永远是第一位，老师与学生永远有一层隔膜，“但在新野，我只是教会他们打架子鼓的朋友，每一天我都在和我的朋友聚会”。双重满足感之下，包健伟主动成为张馨月的合伙人。

有这样的老师，当然也有这样的学员。“吴海楠在参加过体验课后，就成为新野的狂热粉丝。开始是每节课都来，后来索性加入我们，并肩作战。”刚刚起步时，张馨月对团队架构没有任何规划，一个人独来独往，追求着那份温暖。如今，这份温暖成就了张馨月的团队，更成就了新野的成长。

在包健伟加入时，夜校还只有书法、吉他、打击乐等较为基础的课程。随着学员的增加，围绕兴趣展开的课程也渐渐增加。在微信大群里，大家各抒己见：“有没有人想打羽毛球”“我想练练台球，能不能拼出一个课来”……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想法，张馨月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大家现在正在做的，与她建立新野的初衷不谋而合——取悦自己，热爱自己，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精神上“富养”自己。

“当你全心全意想要实现梦想时，全世界都会为你助力。”张馨月便是如此，一边开办夜校，一边自己做学员学习，同时兼顾夜校线上平台的运营。那段时间，张馨月每天睁开眼就是回复消息，闭上眼仍感觉还在夜校中为新课程试课。命运的馈赠在她的努力下悄然来临，没有购买任何推广的她，一条短视频在3月初的一个夜晚爆火，浏览量高达72万。第二天，数十人通过该条短视频加上她的微信；半个多月后，夜校由原来的300人，翻倍增加至600人。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流量，张馨月没有自满，也没有慌乱，而是更加清晰了自己的方向。在加入新野之前，每个人都需向张馨月发送一个简要的自我介绍，例如自己是e人还是i人、有没有昵称、对于学习的小目标等。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足以让她判断一个学员的需求，找到与每个学员相处的方式，从而帮助每一个学员融入班级，让大家学到东西，也交到朋友，“这是新野的方向，也是每个夜校的方向。夜校能够成功，正是因为所有参与者都有着共同的目标。”

逃离与怀念

如果说，新野青年夜校是年轻人对生活的一次勇敢尝试，那么天盛青年夜校则是打破传统的一次转型。

白天，这里是天盛老年俱乐部，到了夜晚，则化身为青年人的社交胜地。相比其他夜校，天盛青年夜校在师资力量上有着天然优势，这也是它作为唯一存活下来的沈阳第一批青年夜校的原因。教师在与老年人的相处中沉静自我，在与同龄人的相处中寻找快乐。最初这只是天盛老年俱乐部校长郑妍雪的个人想法，但在和老师沟通后她发现，大家都很期待这里能够加入新鲜血液。“我们的老师也和其他年轻人一样，都有工作上的压力。这两年接连爆火的青年夜校，让我看到了释放这些压力的更多种可能性。原来除了唱K、喝酒，还有其他的社交方式。比起上课和学习，青年夜校更像是交朋友，和朋友们一起玩，和朋友们一起疯。”

老师必须改变自己白天的教学方式，让夜校能够“年轻”起来，让大家能够放松地学习，忘记工作中的紧绷。不同于白天教室中的肃静，夜晚的天盛青年夜校脚步声不断，很少有人能在座位上一直独自练习。“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这个地方你画得比较好，怎么画的你教教我。”老师也会参与其中，穿梭在学员之间，说笑中完成对作品的指导。

“晚上的每节课，我们都有一个既定目标，完成这个目标这节课才算结束。”郑妍雪说。寓意多福长寿的寿桃、飞上枝头迎春的喜鹊……美术教室的墙上贴满了学员的作品，这些精美的成品都是在一节课内完成的。对于这些画的作者，美术班李老师如数家珍：“这幅《重阳安康》是阿越画的，旁边的喜鹊是曼曼画的。”比起老师和同学，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同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迎春喜鹊》的作者曼曼对此也感触颇深。曼曼是一名烘培师，偶然参与一节体验课后，决定长期参与夜校的学习。起初，曼曼只是对国画感兴趣，和10多位同学的相处，让她仿佛回到了已告别多年的学生时代。对她来说，夜校是对白天紧绷生活的逃离，也是对过去岁月的怀念。

生活是需要勇气的，压力让许多人喘不过气。对他们而言，夜校的生活已不再只是上班或学习，而是在跟不同领域的年轻人交往，白天的忧愁一扫而光，留下的只有水墨间宛如彩虹般的光亮。而这些光亮，也搭建起他们勇敢生活的希望。

无论是创建、转型还是参与，都成为成年后富养精神的一种途径，是长大后对那个努力的自己的奖励，也是对小时候无法追逐热爱的弥补。“赢利从不是夜校的真正目标。夜校是年轻人滋长多元文化需求的土壤，更是抵御生活的一道彩虹。而我，要守住这道彩虹。”张馨月说。   

在工厂和课堂之间轻盈“横跳”　　

文| 于璇　

企业为职工开办的夜校，在多样化培训的同时，也提高了职工的收入。

因企制宜开课

夜幕降临，沈鼓集团有限公司的加工车间却灯火通明，焊接培训中心的实训基地也同样亮如白昼。张腾蛟，身为沈鼓集团透平总装车间的焊工、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此刻正在创新沙龙培训中向青年技术工人传授焊接技术的精髓。他一边示范，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解着大家感兴趣的“熔池下沉法”和“单面焊双面成型”。

说是创新沙龙，实则沈鼓集团专为提升产业工人技能而打造的“夜校”。依托沈鼓工会和沈鼓技协，沙龙定期以“理论+实操”的方式开展培训，时间主要安排在生产间隙和职工下班后。在这里，职工不仅可以观看企业内技能大咖的现场授课，还能通过沈鼓工会特别邀请的外部专家开拓眼界、汲取能量。

“能请到朱老师来授课，机会实属难得。当年我和马小光在‘振兴杯’全国青年职业技能大赛中夺冠，朱老师的指导功不可没，那些经验至今对我仍有很大帮助。”焊工孙文浩口中的朱老师，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中船集团大连船舶重工集团有限公司的电焊首席技师朱先波，也是创新沙龙的外聘讲师。

在实操培训中，朱先波展示了一个技巧，让焊工赞叹不已。王振达兴奋地说：“焊枪随着工件动，又能保持焊接角度不变，这样的方法我怎么没想到呢？”朱先波的现场指导让青年技术工人深受启发。

“创新沙龙是夜校的一种创新形式，围绕创新主题，针对生产和技术提升中的难题，灵活安排时间，进行有针对性的短时专题培训。这种方式不仅提高了培训效率，也确保了产品质量的稳定提升。”沈鼓集团工会副主席陈妍表示。

这样的有益探索，并非只在沈阳。在80公里外的铁岭，辽宁铁法能源有限责任公司则摸索出一个适合煤炭工人的专属技能提升模式——强强联合。

20世纪50年代末铁煤集团成立以来，辽北技师学院一直承担为铁煤提高产业工人技能水平的培训工作。经过多年迭代升级，找到了比夜校更适合工人技能提升的培训模式。“在这里，工人可以选择学历提升、技能提升和职称提升三种培训模式。相较于夜校，这种培训模式形式更多样，培训方式更系统，更能满足职工和企业的发展需求。”辽北技师学院工会副主席张伟说。

鉴于煤炭开采行业工人学历普遍偏低，工人又有提高学历以拓宽职业道路的愿景，拥有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和中国矿业大学两个函授站的辽北技师学院，通过函授班培训满足了这部分职工提高学历的需求。而针对那些有学历和技能基础的职工，企业可以通过选派青年技术工人前往中国矿业大学学习智慧矿采技术的方式，让技术工人开阔眼界并掌握先进技术，以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

“作为煤炭工人，能走进‘双一流’大学学技术，我非常自豪。企业搭建的技能成长平台，不仅让我们开阔了视野，也激发了创新思维。”2020年，铁煤集团供电部职工单晓亮幸运地成为企业选派到中国矿业大学学习采矿技术的青年技工之一。他在机电工程专业学习了一年，掌握了CAD制图、矿山供电、电气设备维修、智慧矿山等前沿知识。

在三种培训模式中，最受职工欢迎的是职称提升培训。这种培训不仅肯定了职工的技能水平，打通了职业通道，还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辽北技师学院开设的技师班，正是这种打通职称晋升通道的有效途径。参加高级技师班培训不仅学费全免，上课时间也非常灵活——学院与企业沟通确定工人培训时间，安排在生产间隙或下班后，毕业后企业还每月提供600元的工资补助。学习结束后，学员需参加学院组织的技能水平考试，合格者可直接获得技师资格认证。

这种因企制宜的“夜校”模式，不仅让职工受益，也推动了企业高质量发展。去年，大兴矿职工马长宝就通过这一培训模式成功获得高级技师认证，还因操作技能提升，在2023年铁法能源公司职工技能大赛中荣获爆破工种赛项第三名的好成绩。一时间，大兴矿里掀起了复制马长宝“成功路径”的热潮，生产效率也明显提高。

一券通职工

并非所有企业都能大刀阔斧地办夜校。

今年43岁的姚长吉就有过这样的职业焦虑。两年前的姚长吉，由于技术尚不精湛，即便工作多年，在修理车间摸爬滚打终日满身油污，也仅是作为助手，给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打下手。作为一家民营企业的汽车维修工，由于师傅的指导有限，企业培训资源又不足，姚长吉面临职业技能提升的巨大困境，让他倍感压力。

幸运的是，姚长吉在微信小程序电子社保卡上申领的职业培训券为他打破这一困境。这张“通用券”让他能够自主选择培训机构和项目，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智能汽车维修技术。凭借这张券，他迅速成长为能够进行高端维修的汽修大师傅。如今在工厂，每当技术工人在汽车维修方面遭遇难题，姚长吉总能轻松应对，化解问题。他不仅在传统汽修领域游刃有余，还精通智能化高端维修技术，青年技工都亲热地尊称他为“姚老师”。技能的提升不仅赢来了尊重，也赋予姚长吉职业成就感。

幸运的还有姚长吉身后的那一个群体——辽宁的产业工人，他们都因一个机制的生成而实现了技能的提升、职业的畅通。

辽宁作为重工类产业集中的地区，产业工人技术门类繁多。如何精准持续提高产业工人的技能水平，是推动辽宁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辽宁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以下简称“省人社厅”）职业能力建设处副处长刘超群指出：“技能提升培训要有效果，首先就是要做到消除信息不对称问题。”为此，省人社厅摒弃了传统的“人找培训”模式，在2021年11月全面推广职业培训券新模式。

这种培训券依托电子社会保障卡发放，申请者通过实名制申请即可享受培训服务，且无须垫付培训费用。这一创新举措真正实现了技能提升培训，从“培训找人”到“人选培训”的转变，有效解决了培训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大连和阜新作为首批推广地市，共发放了7万余张职业培训券，随后该模式在辽宁实现全省覆盖。

推广不仅面向产业工人，也服务于企业，更蹚出一条新路径。比如“定向券”的生成，是由企业先确定培训人员名单，职工或就业重点群体完成报名后，经企业上报生成职业培训券，随后企业就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定时、定员、定课程地开展技能提升培训了。而此类“定向券”的发放，不仅有效助力企业技能人才的发展，解决了企业面临的系统化培训缺失和资金短缺等问题，还缓解了企业人资成本压力。

“近两年，新员工入企基本技能培训、技术工人提升培训等，都搭乘了职业培训券的政策春风，为企业缓解相当一部分人资管理的压力。”方大集团北方重工人力资源部培训招聘管理科科长周宇坦言。

喜人的风

今年年初，全国多地掀起“夜校风”，底蕴浓厚的辽宁自不例外。在当下的信息时代，辽宁的“夜校风”则在职业发展之外，多了几分深耕品质的文化味道，成为全省产业工人技能提升体系的有益补充。

“今年1月末，我们接到开办‘职工夜校’的任务，几乎与全国领先城市是同步的。经过对职工培训需求的大数据分析，我们决定开设年夜饭制作、刮痧理疗、艾灸理疗、沙盘游戏指导等课程。”沈阳市工会事务与职工服务中心—沈阳职工大学校长任怀志介绍，沈工服务中心主要领导在南方城市学习时，受到当地夜校经济火热的启发，决定重启“职工夜校”，旨在提高职工的美好生活品质和综合素质。

在沈阳，职工夜校的开办初衷是普惠性，因此首期年夜饭制作课程每人仅收取了39.9元的食材成本费。

“课堂很有生活气息，大家学习都有很高的热情。我还学会了制作花开富贵虾等6道拿手菜，不仅学了新技能，还缓解了工作压力。”沈阳市第五人民医院医生王琛琛对“职工夜校”的学习经历记忆犹新。如今只要时间允许，王琛琛总是积极参与职工夜校里的各种课程。

与工会同步的，还有共青团沈阳市委员会开办的“沈青夜校”。今年3月，沈青夜校开课首期就提供了手绘彩铅插画、办公软件日常使用等7门公益免费课程。“我主讲的AI等科技课程很受欢迎，来自一线的职工对科技融入生产表现出浓厚兴趣。”沈阳市团校教师葛佳航说。同是3月，铁岭市委组织部和银州区委组织部联合开办了银州区“非遗夜校”。该夜校晚间和周末免费开放，涵盖多项课程，由多名非遗传承人执教，贯穿全年。此外，非遗夜校还设立多个线下教学点，方便职工就近参加。目前，已有300余名一线职工享受到“夜校文化”带来的美好生活。

“夜校模式能够整合职工的碎片时间，用于学习技术或技能。当前，职工对培训的需求主要集中在专业技术的提升和综合素质技能的提升上。夜校这种形式的灵活性，非常适合提升综合素质技能，因为课程可以随到随学，无需连续性。但对于专业技术课程的开设，夜校模式可能会打断学习的连贯性，工人若因加班等原因时常缺勤，学习效果将难以保证。”担任多年职工培训领导工作的任怀志，深知何种培训模式更能满足职工的需求。

为补齐短板，沈阳市总工会早已对夜校模式进行了品质升级。2019年，沈阳市总工会成立“盛京工匠学院”，在辽宁丰田技师学院、沈鼓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等地设立了10个实训基地，利用业余时间开展高技能人才和普通工匠技能培训。此外，沈阳市总工会还围绕沈阳20条产业链发展，从技能人才的培养、使用、评价、激励等各环节发力，强化政策供给，优化保障机制，通过“盛京工匠学院”“劳模工匠沈阳行”等多元化方式，满足产业工人日益增长的提升需求。

去年，盛京工匠学院推出的特级大师培训班就倍获赞誉。培训班上，60余名各领域的盛京大工匠齐聚一堂，一场深入的技术交流和技能提升之旅随之展开。因创新而亮眼的还有培训班特别邀请了省外劳模和技能大师前来授课，让盛京大工匠能够跨越地域，进行高端的技术交流。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高端培训。与省外行业专家的交流不仅拓宽视野，还激发了创新思维。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突破技术瓶颈的新方法。”盛京大工匠、通用技术沈阳机床沈阳第一机床厂加工车间床身粗加工工段长程向辉感触颇深。

在江城丹东，多元的形式还从线下升至线上，实现交互式联通。2018年起，丹东市总工会就以订单式培训的方式，以县（市、区）所属企业和市总直属企业为单位，组织专家、劳模工匠、技术能手、创新工作室领衔人等群体深入企业，点对点、面对面地进行讲解、培训，解决企业和职工在技术上的难题，提高职工的实际操作能力。利用生产间隙提升技能的便捷性，让培训深受职工欢迎。

“首期培训视频就是大国工匠洪家光的技术分享，点击量突破了5000人次。4年来，产业工人对线上培训的需求持续高涨。工会与中工云课堂紧密合作，根据职工需求，邀请大国工匠录制视频解析难题。这种线上培训其实是夜校的一种新形式。考虑到丹东市民营企业众多，产业工人下班时间较晚，不太适合线下夜校，因此推出了这种线上夜校。它不受时间限制，让产业工人能够更灵活自主地学习，利用碎片化时间提升技能。目前，线上培训已推出149期，涵盖安全防护、车工、焊接等三十大类百余种课程，累计观看人数超过2万人次。”丹东市总工会工作人员武恒泽说。

线下和线上培训的交互联通，为丹东带来诸多惊喜。丹东港口集团有限公司焊工蒋武，通过培训提升了技能，在丹东市焊工大赛中脱颖而出——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成为丹东市优秀产业工人代表之一。如今，他正结合线下线上的学习，积极备战省级技能大赛。“在丹东，像我这样的工人不在少数，而且我还不是最优秀的。我们一致认为，如果没有市总工会的培训，我们未必有向更高平台发起挑战的机会，也不会发现更好的自己。”蒋武说。

1917年

毛泽东起草的《夜校招生广告》问世，“夜校”正式进入中国。那时创办的多以工人夜校为主，从提高文化程度着手，进而启发工人思想觉悟。

新中国成立后

一场全国范围内的扫盲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在工厂、街道等各个场所，“工人夜校”“农民夜校”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大批工人通过不断的学习，成为建设国家的能工巧匠、能人志士，担起了时代赋予的历史重任。

1978年

我国迎来“科学的春天”，这意味着在工业、农业以及科学等各个领域都急需大量的人才。仅依靠全日制大学所培养的人才，显然无法满足这一迫切需求。为此，1980年，国务院正式批转教育部的报告，强调各地需大力发展高等学校的函授教育和夜大学。

2023年

“白天上班、晚上学技”成为不少都市年轻人新生活的标配，在上海甚至还出现65万人同时在线抢1万个夜校名额的盛况。而后，夜校这一颇具年代感的教育形式，开始从上海走出，火遍全国，成为现象级文化事件。

2024年

在辽宁，夜校虽不像上海那般受几十万人追捧，但也在年轻人中蔚然成风。2024年，夜校在社区、工厂、企业、创业者的共创下多点开花，推动着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向更广空间和更深层次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