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工人报刊社
 

只为鹤舍不再有鹤

作者:文|武萌来源:当代工人

盘锦,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芦苇荡,是丹顶鹤迁徙通道中的一个重要停歇地,素有“鹤乡”的美誉。在这片茫茫苇海深处,有个人30年如一日从事着丹顶鹤人工养殖、繁育、驯化、救助等工作,默默守护着丹顶鹤。他就是“鹤爸”赵仕伟。

呆萌可爱的幼鹤。

芦苇荡来了个大学生

海风吹过辽东湾,初秋的天空高远湛蓝。在位于辽河入海口附近的辽宁鹤类种源繁育基地,7000余亩芦苇荡绿浪翻涌。烈日下,51岁的赵仕伟从电动三轮上翻身下车,拨开伸到路边的苇叶,沿着褐色的木栈道,检查鹤舍里出生不久的小丹顶鹤的长势。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鹤爸鹤妈们警觉地扇动起雪白的翅膀,把长满黄褐色绒毛的小鹤挡在身后,有的还仰起脖颈,发出响亮的鹤鸣。

“不抢你们的孩子,别害怕,我就来看看……”赵仕伟一边走,一边跟丹顶鹤们交流。

成年鹤看到是赵仕伟,扑扇着放下翅膀,慢慢平静下来。

开阔的芦苇荡里,曲折的木栈道通向远方,赵仕伟向着苇塘更深处独行,瘦削的背影看上去坚硬而清冷。“这条路走了30年,有鹤相伴,不孤单。”

30年前,也是一辆三轮车载着赵仕伟,钻进这片苇海,驶进了深处的保护区赵圈河管理站。当时的他,刚从沈阳农业大学畜牧兽医专业毕业,被分配到辽河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鹤站工作

“芦苇荡里来了个大学生!”几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赵圈河苇场。这是赵圈河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谁碰到赵仕伟都会问一句:“你这大学毕业生,咋上这地方来了呢?”

每次,他都会微笑作答:“养鹤。”

丹顶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盘锦的滨海湿地是东亚—澳大利西亚鸟类迁徙通道中的重要停歇地、越冬地和繁殖地。赵仕伟通过监测发现,由于生态环境破坏,途经辽河口迁徙的丹顶鹤种群呈现不断下降趋势。对丹顶鹤进行人工繁育,成为赵仕伟工作的重要部分。

1995年3月,有5只野生丹顶鹤被保护区救护。康复后,小家伙们也适应了保护区的生活,不愿离开。这5只鹤中有3只雌性、2只雄性。“当时我就琢磨着,雌雄都有,能不能做丹顶鹤人工孵化?”

作为业务骨干,赵仕伟开始了最艰苦的“创业”。他在滴着水的孵化室里搞科研,在用石棉瓦搭起来的简易食堂里吃饭,遇到刮风就连同沙子一块儿吃进肚子。在丹顶鹤孵化期间,赵仕伟几乎是常驻孵化室。没有奖金,没有加班补助,他凭着不怕苦、不怕累、迎难而上的精神,默默地做着这项工作。经多次试验和到黑龙江扎龙保护区、沈阳动物园等地学习取经,在借鉴各地成功经验的同时,不断研究探索,逐步总结掌握了适应本地区环境和气候条件的丹顶鹤人工繁殖技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6年,丹顶鹤人工授精下了3个受精卵。赵仕伟没日没夜地守着孵化,3只雏鹤相继破壳而出。“当我看到雏鹤的那一刻,心立马被这个圣洁的小家伙融化了。”30年后,赵仕伟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依然激动不已,“当时我就想,养鹤这事儿我干定了。”

精选出的成年种鹤,承担着族群繁衍的重要任务。

鹤一家

1999年,赵仕伟迎娶了心爱的妻子——保护站老技术员的女儿。婚礼上,他举起酒杯向亲友表态:“有些人说我一个大学生跑到芦苇荡里养鸟是不务正业,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会义无反顾地走到底!”

每年4月到10月是人工繁育丹顶鹤的关键时期。新婚不久,赵仕伟就独自回到孵化室,全身心投入孵化工作。同事们于心不忍,帮他把家里的被褥和电视机搬来。孵化室成了婚房,妻子陪着他吃住在那里,一直到孵化期结束。

如今,30年过去了,赵仕伟和同事们共救助、繁育、放飞丹顶鹤200多只。当年的小赵,变成了身材瘦削、肤色黝黑、脸上爬满皱纹的老赵。他也从原来的保护站搬到了同样位于芦苇湿地深处的辽宁鹤类种源繁育基地,专门从事鹤类繁育工作。

2023年,丹顶鹤繁育创下历史新高,通过人工和自然繁育相结合的方式,赵仕伟和同事们共繁育雏鹤83只。其中辛苦,只有养鹤人自己知道。

打开赵仕伟手机的闹钟页面,上面显示了12个闹钟,从0点开始,每隔两小时,就有一次响铃。这是因为在孵化阶段,每隔两小时就需要人工翻蛋、通风、测温、晾蛋等作业。久而久之,赵仕伟也练成了见缝插针的“神功”,躺下就睡着,每次不等闹钟响,他就起来了。

在孵化室里,有一张办公桌,在这张铺着玻璃板的桌上,赵仕伟仔细记录下每个孵化时段的温度、湿度、翻蛋方向、通风时间……随着经验越来越丰富,记录也越来越详细。他说,这些数据都要进行认真整理分析,这就是经验,“但我的这些经验仅适用于盘锦辽河口,拿到兄弟保护区未必管用,因为各地的环境气候各不相同”。

此外,桌上的玻璃板还是他给蛋做体检的设备。孵化后期,赵仕伟会把蛋放在上面,通过标注鹤蛋每天的重心变化,判断胚胎发育情况,“发育正常的胚胎是动的,所以蛋也会慢慢地晃动”。他的绝招可不止这一个,他还能把鹤卵放在眼皮上,看出是不是受精卵。“其实不是看,是用对温度最敏感的眼皮感受卵的温度,因为形成和没有形成胚胎的卵,温度变化不一样。”赵仕伟说。

老赵说,自己对这些年刚出生的幼鹤有一种“隔辈亲”的感觉。

        早已泛黄的孵化日记,字里行间都是赵仕伟的日夜守护,同时也是下一次孵化的宝贵经验。

理性必须打败感性

临近中午,赵仕伟提着一桶鱼走进了鹤舍。一群毛茸茸的小可爱,闪着萌的黑眼珠,举着长长的喙,迈着优雅的步伐围了上来。“开饭喽,开饭喽!”赵仕伟拿着镊子条条地喂给他的小宝贝吃。这些小可爱都是90日龄的幼鹤,身上还没有褪去黄褐色的绒毛,也不知道怕人。等到3年后它们才会摇身一变,成为丹顶鹤的样子。

不一会儿,喂得差不多了,老赵把剩下的几条鱼倒进鹤舍里的小水塘,开始打扫鹤舍。小可爱们还是不肯离去,围着他走来走去。有些小淘气,开始用筷子般的细喙,进攻他的鞋带。不一会儿,赵仕伟的鞋带就被解开了。“这又是哪个淘气包干的坏事,不知道我这几天腿疼啊,系鞋带费劲着呢。”虽然他嘴上责怪,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宠,完全不像一个东北汉子说出的话。因为人工饲养,幼鹤对鞋带、纽扣等一些亮的东西很敏感,解鞋带也是幼鹤们每天必做的小游戏。

在深深的芦苇荡里,还有一排笼舍若隐若现。和群居的幼鹤不同,那里的成年鹤住的是“单间”。成年鹤的笼舍安在苇海深处,正是想让成年鹤远离人,更多地保留野性。“有那么一天,它们会回到大自然。”赵仕伟略带不舍地说。

曾有人问赵仕伟,养了这么多年鹤,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赵仕伟说,他最大的心愿是鹤舍里不再有鹤,最好在他退休前,种鹤繁育基地能解散了。鹤舍里不再有鹤,意味着丹顶鹤最终回归大自然,自由翱翔在天际。种鹤繁育基地解散,意味着丹顶鹤不再是濒危物种,能够依靠种群自身的繁育能力抵御自然。

在赵圈河野生动物保护站工作期间,赵仕伟曾和同事们对救助后的丹顶鹤进行野化训练,为放归自然做准备。“其实,这项工作的终点是人与鹤的分离。一开始养鹤的时候,它们和我很亲昵,我很高兴。后来我觉得不应该这样,要让丹顶鹤和人有一定的距离感,不要养成依赖,否则,它就不怕人,更不想回归自然了。”赵仕伟感慨地说。

这些年,也有丹顶鹤经过野化训练被放飞后,再次飞回繁育基地。这让赵仕伟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它们真的长大了,远走高飞后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担心的是它们是不是本领还不够强,还不能完全适应野外的生活。”

“感情上肯定是舍不得,但理智上必须让它们离开。”赵仕伟斩钉截铁地说,“大自然,才是丹顶鹤真正的家。”

有时,妻子来繁育基地,两人也会坐着小板凳,在院子里畅想未来。“等你退休了,咱们干点儿啥?”妻子笑吟吟地问。“我带你出去旅游。咱就沿着丹顶鹤的迁徙路线,挨个儿栖息地走。”

妻子看着他:“这算游个啥?”“看鹤啊!”赵仕伟不假思索地说,“你说要是能遇上我的鹤,它不得多看我两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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